1 一场混乱之后，婚礼照常进行。 只是原本坐在主宾席上，代表母亲角色的我被替换了下来，另一个人取代了我的位置。 在舞台上，司仪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新郎和新娘的爱情故事。 周瑾和温兰心坐在象征“父亲”和“母亲”的座位上，满脸笑容地聆听着，两人不时交换着目光。 温兰心眼中闪烁着泪光，紧紧握着他的手： “阿瑾，我们的孩子结婚了，真是太好了。” 即便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周瑾，在这一刻，看着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浓浓的爱意。 仿佛今天不是他们的孩子周言结婚，而是他们自己。 周瑾连忙回应道：“是啊，言儿不知不觉已经长成大人了。” “兰心，我们的孩子已经长大，你以后可以少操些心，不必再为他日夜担忧了。” 温兰心连连点头，随即泣不成声。 我望着舞台上他们紧握的双手，胸口的压抑感几乎要将我吞噬。 结婚二十多年，直到今天我才发现，周瑾曾经有一个交往了五年的初恋。 我和周瑾是通过相亲认识的，家里管得很严，我也自认为没有能力管理公司。 所以毕业后，我就听从了家里的安排，通过联姻结婚。 周瑾是我第三个相亲对象，前两个都认为我太沉闷无趣，只有外表，没有内涵。 见面后就不了了之，只有周瑾没有嫌弃我，还引导我听从内心的声音。 学会反抗，学会社交，尝试融入人群。 那时的我，就像一只快要溺水的鸭子，想游却不会，想上岸却没有勇气。 周瑾，就像一艘船，可以承载我的希望和生命，带我远离岸边。 我理所当然地喜欢上了他，顺利地嫁给了他，第二年就有了周言。 从那以后，我就在家里照顾丈夫和孩子，精心准备一日三餐，从未假手于人。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，都在告诉我，过去的二十多年，不过是个笑话。 我紧握双手，试图转移这份痛苦。 但周围的欢声笑语无孔不入，拼命地钻进我的耳朵。 我只能麻木地坐着、听着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。 我不能指责，不能怒骂，更不能冲到台上质问他们。 因为，今天是周言的婚礼。 婚礼进行到一半，到了敬茶的环节。 司仪的话音刚落，周言就率先跪下，手里端着茶。 声音响亮：“妈。” 温兰心瞬间眼眶红润，倒在周瑾怀里哭泣，下面一片掌声。 2 我坐在观众席上，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怒火。 这是我的儿子，我用半条命生下的孩子，现在却跪在地上，叫别人妈。 今天的婚礼来了很多宾客，有很多人知道内情，但因为周瑾的影响力太大，没有人敢上前劝他。 台上，周瑾穿着深色中山装，虽然已经五十多岁，但精神焕发，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。 温兰心今天似乎有备而来，穿着红色旗袍，披着一条米色披肩。 两人看起来，就像是一对恩爱多年的夫妻。 而我，穿着淡红色的长裙，独自坐在角落里，看起来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。 毫不夸张地说，斗败的母鸡都比我有几分骨气。 周瑾紧紧抱着怀里哭泣的女人，眼中的疼惜终于无法掩饰。 “兰心，别哭，我们的孩子长大了，你应该感到高兴。” “你是他的母亲，他叫你，是理所当然的。” 周言在一旁连连附和，还拉着新娘一起跪下。 新娘有些不知所措，加上之前我和她从未见过面。 周言在一旁催促，她也改口叫妈。 眼看温兰心哭得喘不过气来，周瑾和周言急坏了，忙上前安慰。 周瑾低声哄着，眼神无意中瞥向我，四目相对，仅仅一秒钟，就移开了视线。 那一秒钟，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丝愧疚。 心里顿时涌上密密麻麻的疼痛。 他知道。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。 我的尴尬、愤怒、痛苦和挣扎，他都懂。 但他还是选择了温兰心，眼睁睁地看着我在泥潭中挣扎。 台上的周言抢过了司仪的话，一字一句地讲述着周瑾和温兰心的过去和青春。 说到动情处，竟然也红了眼圈：“青春虽然有遗憾，但幸好，一切如初。” 遗憾？ 如初？ 一切要回到什么时候？ 我让位，成全他们一家四口吗？ 这一刻，我竟然有点责怪司仪，为什么要用这么好的话筒。 为什么要让我听到周言嘴里说出的话。 我呆坐在椅子上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 我想不通，我怎么会变成这样，生活怎么会变成这样。 我不知道婚礼是什么时候结束的，反应过来的时候。 我已经躺在床上，其他人还没回来，他们要去闹洞房。 周言不舍得他的新“妈妈”离开，硬是拉着一起去了新房。 这期间周瑾给我打了几个电话，看我不接，又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。 从开始的询问到责怪，最后竟然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。 “你什么时候走的，怎么不说一声？” “今天是儿子的婚礼，你非要今天让大家难堪吗，儿媳的红包你也不给，还是兰心替你代劳的。” “黎筝，你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，能不能别再耍脾气了，我已经没耐心哄你了。” “我对你太失望了。” 周言连一个电话也没打过，好像我完全不存在一样。 估计还在等我主动找他，就像以前一样，不管是谁的错。 统统都是我的错。 明明三岁之前，周言很依赖我，会甜甜地叫我妈妈。 手里有好吃的第一口会先给我，我累的时候会爬到我腿上。 小手笨拙地揉着我的头。 比起周瑾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，周言才是最让我伤心，难以接受的。 3 第二天醒来时，我习惯性地伸手摸向旁边的床位，一片冰凉。 我走出房间，拖鞋还在原来的位置，桌上保温杯里的水还是满的。 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，周瑾昨晚一夜都没回来。 拿起手机的那一刻，我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，悲哀地发现一件事。 我居然连打电话质问的勇气都没有，就像昨天在婚礼上。 连反驳一句都做不到。 整整二十五年，周瑾已经彻底驯服了我，从之前的无趣沉闷，变成了极致的顺从和不懂反抗。 手机滑落，手脚顿时变得冰冷，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，静静地等待结果的到来。 我枯坐了一天，直到下午六点，大门转动。 我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腿，抬头看向站在玄关处的人。 不是周瑾。 温兰心朝我温和一笑：“抱歉哦，阿瑾让我回来替他拿几套换洗的衣服。” “对了，这几天他暂时不会回来，毕竟言儿还要三天回门呢。” “我和阿瑾还要忙着给儿子准备礼物，可能顾不上你了，嘻嘻。” 我抬眸盯着她，她眉毛一挑，眼里带着挑衅和得意。 说完直接朝卧室走去，打开柜子取出了几套他平时常穿的衣服。 明明是第一次来，但温兰心能立刻找到他的衣服在哪个柜子里，并且装好。 我盯着她的举动，心里止不住地怀疑，半年前我不在家的那段时间里，她是不是早就来过。 所以才对这里的一切那么熟悉，动作也很熟练，就像曾经重复了无数次一样。 收拾完出来时，她没走，转身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。 温柔的声音略带惋惜：“我给你讲讲我和阿瑾的事吧。” “我们从高中就认识，一直到大学毕业，我和他在一起整整五年。 如果不是当初你横插一脚和他相亲，现在做周太太的，也许就是我。” 我眉眼一挑，不禁笑出了声： “原来你们五年的感情，是我和他相了一次亲就可以破坏的。” “黎筝，我和他已经错过了二十五年，现在彼此都在竭力挽回那段逝去的爱情。” “你放心，我没有要故意插足你们平淡的婚姻，我们只是想找回曾经的感觉，毕竟我和阿瑾都上了年纪，再不做点什么，都老了。” “你既然喜欢阿瑾，一定是想他开心的，对吗？” 我听着她讲完，纵使早有心理准备，但胸腔还是如烈火般煎熬，疼得我想弯下腰蜷缩起来。 此刻，我真想跳起来给她和周瑾各一巴掌。 你们错过了五年要挽回，那我呢。 我失去的不是一朝一夕，而是我的整整二十五年啊。 天色已晚，我独坐在沙发上坐了一夜。 我曾经以为，一夜很短，眼一闭天就亮了。 但其实夜很长，长到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清醒，甚至收拾好了所有东西。 我叫来了搬家公司，搬去了我名下的一套小公寓，地方不大，但住我自己，足够了。 我没有通知周瑾离婚的事，将离婚协议放在了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上。 4 财产分割我占六成，他占四成，原本是打算平分的，但是，我不愿意。 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，人到晚年，一向软弱顺从的我，竟然有勇气提出离婚。 年轻时，我听从父亲的安排，包括学校、社交和事业。 结婚后，我听从周瑾的，生孩子，照顾家庭，每天做饭。 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，我是否还要听从儿子的？ 我多次自问，答案始终如一。 不！ 我不想这样。 我也想活出自我。 第一晚在新地方，我不适应床铺，睡得很不安稳，一大早就醒了。 打开手机，没有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，周瑾昨晚没有回家，自然也没有看到那份离婚协议。 今天是儿媳回门的日子，礼物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。 周言毕竟是我疼爱的孩子，他的人生大事，我不想让他有任何不适。 考虑再三，我用手机叫了跑腿服务，把礼物送到他们的新家。 半小时后，跑腿小哥打电话来，声音里带着难处： “阿姨……他们不要东西，都扔出来了……” 我握着手机，心里一阵难过，过了很久才说：“谢谢。” “如果你不介意，就留下吧，或者帮我扔掉，麻烦你了。” “好吧。” 挂电话时，我似乎还能听到周言的笑声。 “妈，她一辈子都那么节俭，送的礼物也那么小气。” “这么点东西送给我岳父，这不是丢我们周家的脸吗，她还好意思让人送来。” “真丢人。” 温兰心笑着拍了他一下，“你这孩子，说什么呢，好歹是人家的心意。” 周言忙点头，笑着说下次还敢。 接下来的一周，我没有和周瑾联系。 他也打了几个电话，但我都没接。 周瑾以为我还生气，也就不再打了，随我去了。 反正他了解我，以前我们也吵过架，我最久也就半天没和他说话。 在他看来，我只是吃醋，等他忙完了哄哄我就好了。 而我，既然决定和他离婚，自然不想再和他纠缠。 没有周瑾和周言，我不用再伺候他们。 也不用再每天想着做什么好吃的给周言，怎么给周瑾搭配衣服。 我变得充实了，报名了绘画班，又报名了老年大学，然后一个人去看了演唱会。 花钱得到了亲笔签名，签名在手里这一刻，我突然笑了。 年轻时都没追过星，老了反而玩起这个。 不过，这钱花得值，工作人员看我年纪大还愿意花钱。 情绪价值提供得很到位，还带我到后台和偶像合影。 绘画班的课程很轻松，氛围也很好，大部分是年轻人。 也有不少和我一样年纪的，都是子女送来打发时间的。 坐在我旁边的大姐问我怎么一个人来，怎么不带老伴。 我摇摇头，实话实说：“我正在离婚。” 大姐不说话了。 5 接下来几天，她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，偶尔会从家里带自己做的饭给我。 我也表示感谢，给她带点小礼物作为回礼。 时间过得很快，我和周瑾已经半个月没联系了。 从朋友圈得知，他们一家四口去自驾游了。 因为温兰心每天都会发朋友圈，有时是九宫格。 但大部分都是她和周瑾手牵手的亲密照片，还有贴脸的暧昧照片。 儿子周言也没给我打过电话，我也随他去。 这半个月，我很开心，是我五十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开心。 因为，我在做自己的选择。 我不是谁的负担，也不再把任何人当作我的寄托。 我是我自己。 不是谁的女儿、妻子、母亲。 再次接到周瑾的电话，是一个月后。 这是儿子结婚后，他第一次踏进曾经的家。 可惜屋里空无一人，桌子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。冰箱里的菜已经发霉。 散发着臭味，周瑾满脸厌恶地关上冰箱。 叫了几声后，他惊讶地发现，屋里所有关于黎筝的东西，都消失了。 衣柜里只有他的衣服，拖鞋少了一双，抽屉里她常吃的药也不见了。 周瑾眼里闪过一丝烦躁，都多大了还玩这套，也不嫌累。 但看着满屋的灰尘，他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。 我看着手机上熟悉的号码，想着离婚的事已经拖了很久。 还是接了电话，没等我开口。 就听到周瑾劈头盖脸的指责： “黎筝，我上次跟你说的不够清楚吗，你已经五十了，能不能别动不动就离家出走。” “家里一团糟你不管，屋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，你就是这么当老婆的？” “还有儿子回门的事你也不管，准备那么点礼物是想丢我们周家的脸吗。” 周瑾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，随后觉得无奈，又软了下来。 “你在哪儿，我去接你，回来收拾屋子。” 理所应当的语气，命令的话语，差点让我有种错觉。 我是他周家娶回去的一条狗。 我不禁笑出了声，反问道： “周瑾，我算你的什么？” “保姆、家政阿姨、你孩子的生母、还是你的私人打理师？” 周瑾呼吸一滞，眼里的内疚一闪而过，他想开口说不是。 我继续道： “以上都是，但唯独不是你的妻子，对吗。” “周瑾，如果你当初早点和我说你有个忘不掉的前女友，我一定不会嫁给你。” 校园爱情，女方苦等二十五年才得以再次团聚。 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。 如果我不是里面的主人公之一，我一定也会被他们感动。 并祝福这对苦尽甘来的恋人。 周瑾听到我提起他的初恋，原先软下来的态度瞬间变脸，被戳破后的恼羞成怒，让他竭力想挽回面子。 “你有完没完啊，我承认我和她曾经有过一段情，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，你至于揪着这点事不放吗？” “还是说，你是因为这次旅游才闹这一出，这是儿子的意思，他的人生大事，你也不想他不开心吧。” “况且兰心为了我一生未嫁，于情于理都是我愧对于她，儿子理解我心中的苦楚，想替我弥补她，对她好，这你也要拦着？”
